特里埃尔与崔莱丝再和好时已经是在迪埃戈的葬礼,或是说纪念仪式上,因为并没有剩下什么好下葬,而且对血族来说任何葬仪都未免讽刺可笑。
死者葬仪
2019年5月,吸血鬼故事
和荒原没什么关系,借个题目。
“我怎能容许你的名字出现在他人口中,在解读与朝拜中被玷污?我怎能容许他们擅自为你穿上华丽的衣裳,抹消你崇高的伤痕?我怎能容许他们将卑劣罪恶的思绪寄托于你,又假装那是爱?”
特里埃尔出身佩隆城堡,是康奈因·佩隆伯爵的第七子。他的幼年经历了长夜与战争,复杂的历史的巨变,但他基本记不清了也觉得和自己没什么关系。生活在更过去的年代中的族人会意识到,从特里埃尔的一代开始,吸血鬼的世界与过去全然不同了。
他的青梅竹马崔莱丝,与他同一天出生,高傲而善良,善良却高傲的女孩。她总是认为自己对幼稚的特里埃尔负有照顾的责任,摆出长辈的姿态教训他。她努力,有野心。他们有一点血缘关系,不过这个城堡里大部分成员都有点血缘关系。崔莱丝是特里埃尔重要的、无可取代的家人。
崔莱丝是第一个发现特里埃尔的爱慕对象的,甚至早于他自己。那是在谈起迪埃戈·佩隆子爵,他们的同辈长兄,血族最后时代耀眼的明星时,崔莱丝察觉到了特里埃尔对迪埃戈的仰慕并不是那么简单。她凭借的不只是聪慧和女性敏锐的本能:她对迪埃戈也抱有同样的感情,只不过更加明确、深厚(她自己认为)并有付诸行动的决心和计划。这真滑稽。后来,他们为此吵过架,崔莱丝说了很过分的话,特里埃尔没有还以同等程度的言辞但几年没有理她。那时候战争已经到最严酷惨烈毫无希望的时候了,只有他们一般的小孩子才有时间玩感情游戏。迪埃戈有太多事要操心,太大的局势要担忧,太多的族人的生命去背负,无暇也从未回头看一眼两个小孩,不管是作声的那个还是沉默的那个,哪怕他们觉得自己无比认真付出了许多。小孩子不会明白还有更严肃的感情,更大的牺牲,更深重的爱与悲哀。特里埃尔与崔莱丝再和好时已经是在迪埃戈的葬礼,或是说纪念仪式上,因为并没有剩下什么好下葬,而且对血族来说任何葬仪都未免讽刺可笑。余下的所有族人悉数到场,用沉默致以最崇高的哀悼。他们两个已经知道自己之所以能够平安站在这里,在场各位之所以能够站在这里是因为那个人付出了一切。特里埃尔突然觉得自己建于少年情愫上的狭窄浮浅的悲伤像是对这场面的一种玷污。离开城堡的时候他以为自己可以像个大人一样埋葬那些念想了,可是随着时间流逝他只是对迪埃戈兄长抱有愈发私人化的思念。所以我才永远没有资格站在他身边,他自暴自弃地想。他不知道崔莱丝怎么想。这是他们二人之间唯一避讳的话题。孩子往往因为认真而愈显幼稚。
说到阿尔门松——那时他就有这个名字了——又是另一个故事。他早早地离开家族,抛弃与血族有关的一切,又因为憎恨而不能完全抛弃。他藏在哀悼迪埃戈的人群中,随口编了二十条谎言,身上戴着更多的,换来一个合理的身份。他看着久违的亲族,包括不在场的那一位,思考了很多,几乎就要感到后悔,不过马上遏制住了情绪的苗头。在人们散去,大门落锁后他依然留在这里(对阿尔门松而言世上不存在任何锁),回忆有关迪埃戈的一切。他曾是迪埃戈最看重的弟弟,哪怕他是个杂种,叛逆且不识好歹。他故意惹迪埃戈生气,有几次甚至成功了,阿尔门松表面倔强心里得意得要发疯,又去道歉,玩出各种各样的花样,夸张荒诞无聊肉麻,在这一整套把戏上他奉上了少年人全部的激情与隐秘的思绪。他躺在大厅墙壁高处古老的雕像上,回忆,同时感到满足与空虚,爱与憎恨。他太骄傲,不允许自己悲伤,他甚至嘲笑迪埃戈的死(当然,他不能容忍别人嘲笑)。不知怎地,从过去开始他就注意到了特里埃尔,不时留意一下,像在看一只可怜的小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