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子杰饮马归来,二人一时相对无言。周身寂静,只听得篝火噼啪作响。良久,乔宁忽然开口道:“子杰,等过了商都,你我便各走各路罢。”他手捧茶杯,面色沉静,火光摇曳映在眸子里看不真切。
武侠pa铁瘫铁无差 ,只是谈谈人生
自嗨产物
乔七郎乔宁,谢郎中谢子杰,本姓齐
潘道姑渔利收秘宝 乔七郎落泪坦心事
话说自江畔对狄牙、砂人一役以后,乔宁便丢了魂似的,越发沉默寡言,骑马也心不在焉,甚至几次夜晚暗自落泪。谢子杰佯做不察其实全都瞧见,心下担忧,以为是舍利子俱叫那潘赫收渔利夺去之故,乔宁少年心性难免不忿。他便捡几句家乡曲子行路间唱与乔宁听,人虽听得认真,又问曲牌记下,但眉间郁郁之色并未衰减。谢子杰心中暗叹,只得随他去,期冀着少年人自个解开心结。乔宁面上虽是个多愁善感的,内里却自有一股叫人害怕的狠劲儿,谢子杰绝不信他会仅因一役之失就此溃退。
是夜二人扎营露宿,系马生火,乔宁拿出几种草药煮茶。他受伤二载一度无人照料,自己看顾自己倒是习得不少药理,虽不及谢郎中精通医术,煮壶茶也绰绰有余。
谢子杰饮马归来,二人一时相对无言。周身寂静,只听得篝火噼啪作响。良久,乔宁忽然开口道:“子杰,等过了商都,你我便各走各路罢。”他手捧茶杯,面色沉静,火光摇曳映在眸子里看不真切。
闻言谢子杰心中一惊,虽然他也有过几度揣摩,此话可远超所料。他又是奇怪又是好笑,“乔老弟你从函谷关一路追我不放,如何也赶不走,怎地一千五百里下来倒要半路拆伙?”
“谢兄。”乔宁低声道,只盯着茶杯里沉浮的草叶,“此话我未曾讲过,却句句真心。我素来是个不肖子,混账人,但自离家以来,或不若说自家兄离世以来,这般真心待我之人,谢兄是头一个。一路上虽未有言明,但你的好我俱是记在心里,定然此生不忘。他日有时,叫我舍命相报我也肯的。”
至此乔宁面上神色不改却言辞一顿,又似再下一番决心,“但度量如今情势,敌暗我明,追兵接踵,万分凶险;然你要求皇帝一纸赦免,我则要跟万梵的走狗去抢那舍利子,你我二人本不同路,便不好两相拖累了罢。”
“怎地,你不跟我学回旋内功了?”谢子杰道。
“不学便不学了罢。已悟到第四段,我腿伤亦未有丁点好转,还学他作甚。不如寄望于舍利,或尚余一线生机。”乔宁道,也不抬头,好似茶杯里开出花来一样盯着看。
“看来你分道扬镳心意已决。”谢子杰道。
“正是。”乔宁道。
“那就休再跟我扯谎。”谢子杰突然提了声,乔宁一惊,抬头看他,“你当我不懂你,抓住什么事便是头破血流也不撒手,撞破南墙不回头。练功比我都勤,想不明白还哭,哪有放弃的意思。再者说你即提起追兵,当明白我们已是万梵眼中钉肉中刺,他怎个管其中因由,定是一律下了格杀之令。二人同行,还能互相关照,总比单打独斗来得强。我不知你为何非执着分手,但你也晓得此处一别今后再难相会,拿这不着边的瞎话蒙过去,你可甘心?”他正色,又叹道,“你叫我一声谢兄,我又何尝不是把你当弟弟。虽说相逢既是缘,你要走,我总也不能拴着你;但你若当真谢我,便莫要骗我。”
话已至此,乔宁眼眶泛红,大有落泪之势,只自己强忍着。谢子杰心下明白他定是百般不愿分手,只不知为何苦衷所困,想来已为难日久。
一时又是无话。谢子杰只默默等着。乔宁沉默许久,终是一口饮尽手中之茶,深吸口气,方才缓缓道:
“谢兄,你可信命?”
“我是不信命的。
“乔家虽枝叶广布,素来传人稀少。我家一支嫡系不过二子。家母育有第二胎时,年已不轻,怀胎九月受惊早产,本就体虚,出血日夜不停。胎儿落地,有一道人拜谒乔宅,直言此子命数不详定会克亲。正如他言,不出一个时辰,乔夫人已失血而逝,未见自己的孩儿一面。那道人纵是被赶走,这孩子也得个名字叫乔宁,意图求个安宁。
“家父自是看我不喜,寄望于长子乔安。虽不得父亲宠爱,尚有兄长关怀,然不出几年家兄坠马而亡。惊了马的正是我偷养的小鼠。
“我十六岁那年,因我‘擅动长兄遗物,有辱在天英灵’,家父大为光火,一番争执之下却不慎摔倒在地,从此大病一场,躺在床上将我赶出家门,直言要么走要么就将我打死。我于是离家。翌年流连勾栏之地,为一歌妓与人比武遭到暗算,从此双腿瘫痪再不能用,这丑事传遍京城,家中却一丝音信也无。后来我方打听得知,我受伤后不出一月父亲的病便痊愈,健康强健似年轻一旬。不想即知家父定时刻后悔不已,后悔未早几年将我这扫帚星驱逐,否则爱子乔安或许不致夭折。
“人世十余载,已是风雨飘零。当年那道士推我命格:
“劫孤二煞坐命宫,三方四正多为凶。刑克六亲,命定孤寡,倘得相助则克贵人,倘成家则克妻子。身宫虽有转化之机,离乡独行可保血亲无恙,然自己及冠之前必有大难,而立将近难逃凶险。
“子杰,我是不信命的。星辰万千自有运行之数,与地上凡人生死何干。家母难产是养胎不慎兼年老体衰,家兄坠马是我不该留那小鼠,比武战败是自己武艺不精,事在人为,凡事皆有自己因由,既然有失,终将有得。我到这世上走一遭,又如何被早早定好了运命?自是日日夜夜委屈不甘,苦楚难言。所以有一线微渺希望,我无论如何也不愿放过。
“生逢此世似安而暗乱,枭雄并起,烽火不绝,朝堂歌舞,百姓哀苦。幼帝不为,奸相持政,权贵相轧,不问黎民。传说凡乔家血脉肩颈俱生一红色胎记,是为紫微帝星庇佑乔氏之兆,有此记者必为义士,天生侠气,强运相佑;生于治世必为镇国之臣,乱世则为护国之将,赤胆忠心唯系天下之民。倘提剑从武,必与当世一强邪星相冲相克,虽凶险不断最后定能化吉。然我本家长兄乔森与那血魔头狄敖死战一生却被其夺舍;三哥乔承有武曲星武运相守,向来锐不可当,却被妖僧普恩奸计所害,一度功力散尽。家兄乔安年少立志心系天下,跨马挽枪欲激浊扬清,平乱世救苍生,落得个白日横死,少年夭折。古往今来乔家侠士,有几个善终!好人不得好报,我一混账人又怕什么恶报。
“我便是个纨绔子,不肖孙,如今更是无用的瘫子,短命的残废。苍天后土不容不屑,我又何苦自作多情,自顾不暇怎敢垂怜世人。天下不干我事,然苍天负我未免太多,我不过垂死挣扎,妄念讨还些许,怎也称不得贪心。假如我这孤星之命为真,也再无身边人供我克了。若说狄牙那牲畜,他死了倒好,我可日日盼着。
“子杰,你信乃侠者义士,为天理、公道而战,赤子之心世间罕有,我最是钦佩。江畔一战,若不是与我同行,你怎能招惹上那狗官的打手?若不是为了救我,你怎能受那重伤?若不是潘赫相救,你多半便折在那了!我何其害怕,子杰,我宁可自己死也不愿你死……早日分道罢!你若再跟我同行,势必教我害死。纵我铁了心不信,十几载至如今,那预见皆是应验。哪怕毫厘之机,我怎敢恩将仇报,拿你的命冒险!”
乔宁说完这一席话,虽言语平静,不知不觉间已泪流满面。
原来江畔之战时,那砂人的“大音希声”琴音如刀,在水中更是无形利刃,谢子杰虽有回旋功法护体,为保乔宁也是身受重伤,一臂一腿被其斩下,周身几丈江水化为一片血湖。乔宁自是痛悔欲绝,一时又想起兄长的坠马,“爱我之人皆我为所害”的念头萦绕不去,最后虽是胜了砂人,亦救回了谢子杰,那断肠之痛、命定之悲挥之不去。
“乔老弟,我看你的确可恨得很。”谢子杰嘴上声讨,却是笑了,一边又拿块帕子给乔宁拭泪。
”学了我齐家秘传功法,绝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你拿我黄金回旋之术当什么,想学就学,想废就废?
“你问我信不信命。回答是:我信。我齐家行医,素来信一个‘尽人事,听天命’,尽我之所能施药疗伤,随后成败生死自由天定,其数各半,无人能料;可从没有过谁必定生,谁必定死的道理!不然,要我医者何用,全安分在家等死不好?
“你口口声声说不信命,依我看却是吓怕了!你这眼里只有自己的少爷毛病何时能改改!我齐子杰何许人也,齐氏之后,秘术传人,自幼习武,未尝败绩,不说个武林前十也差不多了!你这小鬼多大能耐,就把我害死?我齐家此代兄弟姐妹六人,我乃长子,要我说就算拖家带口上路,我也有信心统统护得周全。
“你是宁信那老道胡言,也不肯信我不成?别整日瞎想了!有那心神,不若好好练功。”
谢子杰一把揽过异姓兄弟的肩膀,揉了揉那一头乱发。少年人擦了泪,仍是轻轻抽噎着。
“歇了罢!明日还要赶路。”
“等揍下台那狗官万梵,医好了你的腿,我们再去骑马。到时可要带我逛逛京城。”
二人熄了篝火。一夜无事。